麻辣烫摊主周玉贵。虽然他的摊子被城管没收过，但在采访过程中他总是面带微笑。图/巩如泉

　　本报记者曾鹏辉长沙报道 　　岁女孩玲玲不喜欢城管。去年2月30日晚上0点，长沙下着冻雨，刮着北风。在芙蓉区朝阳新村，玲玲和父母摆着夜宵摊。这时候，她的同学应该早就入睡了，但她还在冷风中忙着。 　　她看到，摊位旁来了几辆车，突然跳下一群“制服叔叔”，她喊了一句“城管来了”。 　　随后的一幕出现在2月3日央视《新闻联播》画面里。让人们记住的那个让人难受的镜头是：小女孩紧紧抓住帐篷支架向城管求情，“叔叔你不要收”。 　　2月7日，记者找到这个小女孩的家。她父亲周玉贵说，这几天玲玲哭了，因为很多同学知道她上了电视，她觉得丢脸。 　　从江西来长沙，“家产”都带上了 　　火车一路哐当哐当，大家一路默不作声，都知道这是一场不知深浅的打拼。他只揣着借来的元钱，还有刚刚出师的卤味手艺。 　　周玉贵身份证上显示的住址在江西吉安市峡江县。其实，他的祖辈就住在湖南涟源白马镇。 　　年，他还没有出生，因为涟源建白马水库，他的父辈和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被迁到江西。 　　去年8月，周玉贵第一次独自来到常被父亲描述的老家湖南。 　　“没有办法，只能出来谋生。”他总是说着这样一句话。 　　周玉贵说，自己一家七口人，只有亩多地，这点地只能勉强供应口粮，家里的其他开支，都要靠在外面打工弥补。他父亲中风了，母亲得哮喘很多年，长期需要药物维持，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。随着3个小孩长大，那又将是一个“无休止的开支漏洞”。周玉贵说，自己很少能睡好一个通宵觉，总是在想着“两老三小”。 　　他今年只有35岁，但他说，自己经历的行当远不止35个，“都是打零工，赚不到多少钱”。 　　有段时间，周玉贵帮别人开锯木机在当地山上伐木，他说，那种赚钱方式非常危险，电锯将要割断树木的那一瞬间，嘎吱嘎吱的声音“寒得透心”。有一次还出了事，一棵树倒下时砸到他腿上，至今还留着伤疤。 　　他总是想着要改变那样的生活，因为“这样下去，只会害着儿女”。 　　周玉贵只念过初中一年级，但他评价自己“有长沙人的特性”，做事也算灵活，“眼眨眉毛动”。去年8月刚到长沙的时候，他就围着这里大大小小的农贸市场转了5天，他说，自己清楚自己的底子，没有本钱，没有技术，举目无亲，只能选择与农贸市场相关的生意。 　　他看到卤味店生意比较好做，就马上回到江西，花元钱拜师学艺。 　　一个多月后，去年9月中旬，周玉贵带着妻子、岁的大女儿玲玲从江西新余上了到长沙的火车。 　　他说，自己带了5个蛇皮袋，装的都是生活用品，甚至还包括半瓶洗洁精、半瓶灭害灵，几乎是家里所有的“家产”了。出发前，他不断跟妻子说，能带的要全部带上，因为到了长沙后每样东西都要花钱买。 　　进站安检时，他的半瓶灭害灵因为是违禁物品，被扣。他跟车站管理员说了很久，还是没有得到通融。 　　他回忆说，火车一路哐当哐当，大家一路默不作声，都知道这是一场不知深浅的打拼。——他只揣着借来的元钱，还有刚刚出师但还没有经过市场检验的卤味手艺。 　　女儿英语考80分，他的心里美得很 　　周玉贵参加家长会，老师表扬“很不容易”。他说，自己心里美得很，“就像一个顾客一次就买完了我一天所有的卤味”。 　　周玉贵在长沙火车站附近的朝阳新村租了一间房子，每个月租金元，房屋加杂物，约40平方米，位于一楼，昏暗潮湿。 　　他在朝阳新村的农贸市场租了门面，卖卤猪脚、猪耳、猪尾巴、鸭架……店里的生意很一般，但他说，自己手艺练得不错，也找到了生意的窍门。 　　比如，下班时刻，顾客很少经过他的店面，他就端着卤品跑到临街处叫卖，这样生意比较火。 　　那时候，妻子守门面，他出来“打游击”，有时女儿也会帮帮忙，“有一天，她还帮我卖了80多元钱。” 　　周玉贵说，自己出来的目的，主要是要给孩子一个好的未来。 　　来长沙不到半个月，他就把女儿送到了附近的曙光路小学。 　　“我没有想到，在这里读书不要交一分钱学费，连校服都不要交钱。”他很高兴。他说，在此之前，女儿的学校不断要收试卷费、补课费等杂七杂八的钱，他的收入不高，根本应付不过来。 　　最让周玉贵觉得兴奋的是，长沙的小学居然学英语。为了让女儿更快地跟上英语教学，他还找到了附近的一所英语培训学校，小时20元钱，送女儿去补习。 　　这样的付出很快就有了收获。女儿第一次参加英语考试居然得了80分。 　　周玉贵参加家长会，老师表扬说“很不容易”。他说，自己心里美得很，“就像一个顾客一次就买完了我一天所有的卤味”。 　　“其实，女儿的成绩好与我的生意好，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兴奋。我当然更愿意看到女儿考出了好成绩。” 　　他说不出更好的鼓励女儿读书的话，总是这样重复着：读书就跟做卤味一样，要不断学习别人的长处，才会做出好生意。 　　“除了求生活，也是女儿在无形中鼓励我搞好手艺。”周玉贵说，到了长沙后，他又拜了几个师傅学做卤味。 　　不久，他把5岁的小女儿和4岁的儿子一起接到了长沙。一家人分工很清晰，夫妻俩卖卤味，大女儿带弟弟妹妹。 　　这样，岁的玲玲成了家里不可缺少的“顶梁柱”。“不是她看管的话，小孩子都跑出来围在店里，那根本就不能做生意。”周玉贵说。 　　“看着儿女们睡着的样子，很暖和” 　　尽管一家人挤在一张用板子加宽的床铺上，但周玉贵说，自己能感到一个家的温暖。“看着儿女们睡着的样子，很暖和，想哭。” 　　慢慢的，周玉贵开的卤味店有了回头客。但是，他仍然觉得生活压力很大，每个月要交房租、门面租金元，再加上长沙整治市容市貌，路边不好摆摊，“赚钱就像抽丝”。 　　他发现在路边做麻辣烫生意利润不错，决定转行。 　　又是一轮拜师学艺后，他学到了益阳口味的麻辣烫。 　　他把门面关掉了，成了一名真正的街头小摊小贩。 　　摆摊地点固定在朝阳新村栋楼下。自制的手推车、煤炉、铁架锅、帐篷、小桌子、0多把塑料凳子，整个成本大约元。 　　周玉贵的摆摊时间从晚上0点开始。锅子冒出浓香的热气，竹签穿着丸子、海带、藕片、海白菜、鹌鹑蛋……吸引了络绎不绝的客人。小摊旁边是一个电脑城，他的主要顾客，除了零散的路人外，大部分是电脑城里的年轻夜班族。 　　他说，只要客人吃过他一两次麻辣烫，他就能记住对方的模样。 　　来的很多都是回头客，周玉贵说，自己做生意不敢做一点假，因为，两个女儿都在附近学校上学，最小的儿子也进了附近的幼儿园，他只能把摊位摆在那里，“如果生意搞砸了，没有人来了，这一家子人就失去了在朝阳新村立足的根基。” 　　他和老婆会赶在凌晨去马王堆市场进货。“那里菜便宜，品种多，大清早的菜特别新鲜。”他说，自己还会把每一样菜洗得干干净净，“两个月就用掉了30吨水。” 　　他说，自己也想过节约成本，比如偷工减料、以次充好，但是，一想那样做会搞坏名声，摊子就会摆不下去，孩子们就要重新找地方读书，代价太大，不敢。 　　他每天凌晨两点收摊。那时，电脑城里的人基本都下班了。 　　回到家里，大女儿带着弟弟妹妹都已经睡了。有时，家里的盘子里会堆满用竹签穿好的鹌鹑蛋。那都是大女儿睡觉前剥出来的。 　　尽管一家人挤在一张用板子加宽的床铺上，但周玉贵说，自己能感到一个家的温暖。 　　“看着儿女们睡着的样子，很暖和，想哭。” 　　“我们不能回去，那里不能学英语” 　　玲玲想回江西，也劝父母回去。周玉贵将女儿拉了过来，几乎将她抱在怀里：我们不能回去，那里不能让你学英语啊。 　　在路边摆摊，和城管“打游击”，周玉贵一家每个月能赚好几千元。 　　他要盘算着每一分钱的开支，毕竟，家里还有患病的双亲，还有正在长大的孩子。 　　周玉贵说，夫妻俩已经3个多月没有吃过晚饭了。他们晚上填肚子的，就是麻辣烫，那都是做生意时煮烂的、掉到锅里的、零碎的东西。 　　“但是，我们的孩子，都是吃的白米饭。”他不好意思地重复这句话。 　　他说，自己每天都在盘算未来，找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房子，光线好一点的、阳台上能晒衣服的、孩子们能有一张书桌做作业的房子……周玉贵说着说着，笑了。 　　路边摆摊，让周边的居民很烦，不断给城管部门投诉。 　　周玉贵说，自己也知道这样的生意让居民觉得烦，他会小心地迎合每一位客人，希望用自己好的态度，延续着生意，延缓着投诉。收摊时，他还会尽量把自己所在摊位地面收拾干净。 　　城管来过很多次，劝告，警告，最后就是动真格：扣摊子。 　　“他们来了，绝对不要对抗，除了不断求情，还要配合支持他们的工作。”这是周玉贵总结的经验。 　　去年2月30日晚上城管部门的执法行动中，周玉贵自己主动把推车、煤炉搬上了执法车。 　　那是他面临的最大一次“动真格”。城管要求他第二天去朝阳中队交罚款。 　　夫妻俩考虑了一晚，周玉贵决定主动认罚。他说，态度比什么都重要。 　　第二天，在央视记者的镜头前，周玉贵交了50元罚款，领回了被扣的物品。 　　他又有点想找门面。在城管队员的陪同下，他在街上找了一会儿，没有中意的。 　　他说，自己有时也会茫然：现在，除了摆摊子，还能做什么呢？ 　　玲玲想回江西，也劝父母回去。 　　周玉贵将女儿拉了过来，几乎将她抱在怀里：我们不能回去，那里不能让你学英语啊。